澜久 | 远山归2
10
陈非姗姗来迟,为阮澜烛验明正身,顺便驳回了凌久时的出院。
哭完一场的凌久时看起来好了很多,除了面对阮澜烛时总有些回避。
“要出院也得等退了烧。”陈非语气坚决,“你是我的病人,我不能砸自己招牌,这事没得商量!”
“又不是病毒感冒,我回去睡一觉就……”
“那你就先回去睡!”陈非语气凶不过一秒,被阮澜烛瞪了一眼,只好放软语气找补,“……如果睡醒退烧了再说。”
阮澜烛带凌久时回病房。
他试探性地握住凌久时的手腕,发现对方不排斥,于是牵着人往前走,没走多远又忍不住用手掌包住了他的手。
冰凉、苍白的手指被他拢住。
凌久时依旧没反抗。
指节乖顺地贴着他掌心。
阮澜烛控制着呼吸,悄声舒出口气。
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但就好像觉得这样才是对的。
陈非跟在后面,怕阮澜烛一时心软把凌久时带走。走廊悠长空寂,前面两人一句话也没有,却看起来莫名黏糊。
看得陈非怀疑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方式。
进了病房,阮澜烛松手:“好好休息。”
凌久时终于开口:“你……明天还来吗?”
阮澜烛点头,问:“介意吗?”
“那你明天早点来,我怕我下午办出院……”
一旁的陈非双手抱胸冷哼一声。
“好,”阮澜烛笑,扶着他躺下,“你先好好睡觉,明天才能出院。”
11
“他真没家人?”
走廊上,两人往院外走,阮澜烛问陈非:“那他着急出院干什么?”
“我哪知道,他说他没钱,可能是经济压力吧。”
“他的伤怎么样了?”
“没复查呢,不知道。”
“他最近吃的什么?”
“……不知道,”陈非瞥他一眼,“这我上哪问去?”
阮澜烛啧了一声:“一问三不知,你这副院长怎么当的?”
陈非停住脚步,挤出一个笑容,咬牙切齿:“真是抱歉,让您失望了。”
“知道就好,”阮澜烛道,“对病人要多上点心。”
陈非上下打量他,问:“你说的是病人,还是你的人?”
“你还真是他找的那个阮澜烛?”
“你们怎么认识的?”
“我是院长你是院长?”阮澜烛对着外人没什么耐性,“我做梦认识的。”
他撇下一句分不清真假的解释,径自走了。
12
凌久时没料到阮澜烛会来这么早。
早到自己一睁眼就看见他。
不用经历昨晚睡着前反复幻想的等待,凌久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。
阮澜烛坐在桌边,看起来像是趴在桌子上睡的,被门外查房的喧嚣声吵醒,眉眼间有些不耐烦。
一瞬间,这场景和他记忆中门内的某些场景重合。
凌久时晃神,不由得开口:“你是谁?”
“阮澜烛。”
“你和他……”
“我就是他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我知道,”阮澜烛扶着他坐起身,“我是不是应该先证明一下,我就是你碰到的那个阮澜烛?”
“比如,灵境?黑曜石?十二扇门?”
凌久时盯着他,眼眶又渐渐红了。
阮澜烛回望着他,鬼使神差地,伸手点了下他额头,柔声道:“凌凌,欢迎来到门外的世界。”
成功把人惹哭。
13
陈非是副院长,三线医生,基本不怎么下临床查房。
收凌久时那天是个意外。
今天更是个意外。
不知道怎么想的,他突然带人查房,身后跟着几个一线二线,吓得轮转实习生和规培生战战兢兢。
他带着如风的气场进了凌久时的病房。
“烧退了吗?”
温度计捏在阮澜烛手里,37度5。
凌久时眼尾还泛着红,偷偷瞄了一眼身边人,想起他刚刚哄自己的话,稍一犹豫,还是熄了撒谎的心思,轻轻摇头。
“那就别出院了,”陈非道,“刚好,安排一下ct和核磁,复查一下你之前的伤。”
“省的有人觉得我们不专业,对病人不上心。”
阮澜烛就站在他床边,闻言摁着眉心:“你怎么小肚鸡肠的……”
陈非无声冷笑,透过镜片的眼神像是想在不犯法的情况下剐了阮澜烛。
凌久时忽然笑了。
陈非走后,凌久时带着笑,第一次主动拽了下阮澜烛。
“我刚醒来的时候,问他学的不是兽医吗。”
阮澜烛一愣,回过味来后失笑:“然后呢?”
“当时还有别的医生在,被听到了。”
“后来他当过兽医的事莫名其妙传遍了全院,气得他每次看见我都没好脸色。”
凌久时不知不觉地提到了许多故人。
“还有,我记得撞我的人是熊漆。”
“我看到了黎东源在路边贴膜。”
“枣枣是个主播。”
“千里,他和一榭在网吧一起打游戏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
……
凌久时很久、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。
有很多话,他只能说给阮澜烛,只有阮澜烛能听他说。
他没办法跟陈非解释兽医说法的来源,没办法去问程千里有没有养一只柯基叫吐司,没办法拦下谭枣枣问她怎么不做演员。
他无人可说。
无人可见。
活在这现世,却如同异世的游魂。
14
还有……
凌久时觉得他还有很多想说的,有忽然想起来的,有之前存在心底的。
可他说不出来。
有人能分享的些许喜悦不受控地被放大,逐渐变得难以承受,压在心脏上,于是喜悦也变得痛苦。
他的大脑像是被耗竭的机器,强行转动时会吱呀作响,刺得神经一阵阵酸疼。
疼痛来的突然,从上到下贯穿身体,他蜷起身子,耳鸣如同滚雷。
一片轰响中,他又听见不知是不是幻听的声音。
“凌凌。”
“凌凌!”
澜烛……
凌久时把头埋进臂弯,浑身上下被碾碎了一样疼,他感觉到自己在流泪,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出声,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能不能听到。
阮澜烛……
他们都还活着。
可是我好疼啊……
真的……好疼……
15
阮澜烛叫来医生,掰开凌久时蜷缩的身体,打了针安定。
药物起效很快。
陈非把他叫去了走廊。
“他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,你别刺激他。”
陈非不知道脑补了什么:“你要是准备跟人玩玩,我劝你趁早远离他。”
阮澜烛脸色一黑:“你什么时候见我跟人玩玩?”
“你们不是……”陈非想了想,还是用了他昨晚的词,“做梦认识的吗?”
阮澜烛气笑:“你脑子里一天天的有正事吗?”
陈非认真地盯着他:“我和凌久时算是朋友,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,我没开玩笑,这是人命关天的事。”
阮澜烛心说我当然知道你俩是朋友,你俩在我们梦里也算是朋友。
想到灵境这档子糟心事,阮澜烛体会到跟凌久时一样的有口难言。
这群人什么都不知道……
他深吸口气,冲陈非摆摆手,看在凌久时的面子上多解释了两句:“这话以后别再说了,我不想传到他耳朵里。”
“我没玩弄感情,对他从来都是认真的。”
“那你们刚刚聊什么聊成这样?”陈非狐疑,“我治得好好的病人,你一来他就晕?”
阮澜烛冷笑:“聊什么?聊你当兽医的事。”
16
凌久时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。
他察觉自己浑身无力,情绪诡异的平静,于是知道自己又失控了。
床边的台灯只拧开一点,亮着微弱昏黄的光。
他反应有些迟钝,盯着那点亮,想了两三秒,才想起自己是从来不开灯的。
所以开灯的是阮澜烛。
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阮澜烛去哪了,房间门就被推开。
食物的味道飘进来。
“醒了?”阮澜烛的语气一如往常,扶他坐起来,“吃点东西吧?”
凌久时微微摇头:“我不饿……”
“真不饿?”阮澜烛想碰他,又忍住,“凌凌,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什么东西了。”
“不饿……”
“好,”阮澜烛也不舍得逼他,转而道,“喝点汤吧,就当是喝水了。”
阮澜烛盛了小半碗汤给他。
不知道是用什么炖的,闻起来还带着点中药材特有的味道。
凌久时犹豫了一下,闭着眼像喝药一样一口吞。
吓得阮澜烛连忙道:“难受吗?喝不完就算了。”
凌久时摇头,难受倒是没那么难受。
他醒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,三餐不规律,他不在意,也没人在意。
阮澜烛还是第一个帮他带饭的人。
这汤看起来不像是外面买的。
他承这份情,不想让阮澜烛的心思白费,所以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。
但他说不出口,只能沉默着把碗递回去。
一低头,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。
阮澜烛见他扯着袖子发呆,解释道:“发烧了会出汗,给你买了几套衣服,可以换着穿。”
凌久时不知道是怎么从发烧联想到早上的事:“早上我犯病,是不是吓到你了?”
“对不起啊……”
精神疾病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,没人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犯病。
巨大的情绪波动对凌久时是折磨,对他身边的人也是。
就像早上,他原本只是在好好的说着话,忽然就发作。
没什么明显的诱因,不知道应该如何避免,这种不确定性能逼疯很多人。
凌久时见过隔壁病房的双相患者抑郁发作,他的家人大吵一架,惊动整个楼的医生。
不是不爱他,只是他家人也同样太痛苦。
见过那场闹剧后,凌久时尽量在发病时把自己偷偷藏起来。
结果还是被吴琦撞见一回,后来吴琦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阮澜烛三个字,偶尔他主动想说,都会被岔开话题。
17
“凌凌。”阮澜烛坐在床沿上低声道,“看着我。”
凌久时的手被拢在掌心,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冰凉的手指。
“不需要跟我道歉,凌凌。”
“你只是生病了,我们有很多时间去治好它。”
凌久时从没想过治好自己,不过阮澜烛这么说了,他也就这么听了,顺着他的话音轻轻点头。
阮澜烛轻笑:“我们在现实中,至少也算是朋友了吧?”
凌久时的手忽然攥紧,又点了下头。
“那,你如果有不舒服或者难受要告诉我,别藏着,别躲着我,行吗?”
这一次,凌久时沉默了许久。
情绪是会传染的。
他已经够痛苦了,所以更加不想让身边人被连累。
阮澜烛还在等他的回答,眼底的温柔缱绻被暖黄的灯光照亮。
凌久时最终还是小声说了句好。
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。
——tbc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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